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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官印落在卷宗之上, 土塘村毒杀案就此终结。
江子美又将惊堂木一拍,言称退堂。
刘氏在堂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裳, 走出了县衙。
今日倒是个好天, 艳阳高照, 天色湛蓝如洗,一朵朵如棉絮般的柔云悠游于天际。刘氏仰头看天,将手抬起遮着太阳, 眼角不由浮了些泪花出来。
秦春娇快步迎了上去,挽住了刘氏的胳臂,娇柔而亲昵的喊道:“娘……”话才出口, 望见刘氏眼角的泪滴, 又问道:“娘,你怎么哭了?事情都完了, 你不高兴?”
刘氏擦了一下眼睛, 含笑说道:“太阳太大,刺了眼睛了。”
秦春娇便笑道:“这就是了,娘咱们回家吧!”
刘氏看着女儿娇笑如花的脸, 不由伸手摸了摸, 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易峋, 向秦春娇说道:“不啦, 娘回土塘村去。土塘村有房子, 如今那个人又不在了, 日子也好过。岳母住在女婿家里,会惹人说闲话。”
女婿养丈母娘,世间原就少有。何况,秦春娇不是易峋明媒正娶的,是他买去的,本就矮人一头。她不愿给女儿添麻烦,如今易峋喜欢春娇,两人正在热头上,当然没什么,然而谁敢说往后的事?她吃够了夫妻不和的亏,不想女儿也重蹈覆辙。
秦春娇尚未说话,易峋便走了过来,说道:“婶子,我们今日过来,就是来接您回家的。您一个人在土塘村住着,春娇心里不安稳,我也不放心。外人说什么,我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秦春娇也附和道:“是啊,娘,跟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这个词儿,戳中了刘氏心中的软处。她红了眼圈,鼻子微酸,没有坚持,点头说道:“好,娘跟你回家去。”
于是,易峋就在县里雇了一辆车,带着这母女二人,往下河村行去。
一路上,秦春娇欢快的如枝头的小鸟,搂着刘氏的胳膊说说笑笑,一时说晚上烧好菜给娘吃;一时说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刘氏一一含笑应下,只是在听闻女儿说要和自己一起睡时,才似有如无的看了易峋一眼。易峋看着窗外,面淡如水,仿佛全不曾听见。
河间县离下河村有些距离,车子行驶至下河村村口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三人在村口下车,正赶上村中人人归家,户户做饭的时候。
刘氏看着夕阳里,下河村炊烟袅袅的祥和景象,心中不由一阵感慨。她在这村子里和秦老二生活了半辈子,唯一得到的,就是她的宝贝女儿。当初是因为卖了女儿才离开这里,如今又被女儿接了回来,这大概是一种缘分。
三人往村里走去,那些从田里回来的村人瞧见了刘氏,都倍感惊异。
便有人私下嘀咕着:“这秦家娘子咋也回来了?秦老二能放了她?”
另一个便说道:“易家的怪事多,你不要多嘴,小心挨拳头。你忘了刘二牛了?”
那个又说着:“倒也奇了,近来咋不见刘二牛了?”
三人隐约听见了这些言语,秦春娇和易峋都往心里去,刘氏却有些不自在,将头埋的低低的。
回到家中,易嶟才从田里回来,正在院里洗刷骡子,一见三人也很是高兴,说道:“哥和春娇回来了,秦家婶子也接回来了,那官司想是没事了?”
易峋答应着,和易嶟说了几句话,便往房里换衣裳去了。
秦春娇拉着母亲,进了自己的房,开柜子拿了几件自己的衣裳,要给母亲换。
刘氏打从进了易家的门,也不住感叹。她只离开了两年,易家境况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房子是翻了新的,甚至自家卖给易峋的老房,也修缮过了。
院子里铺着一条青石板路,雨雪天气也不怕泥湿了脚。马厩里关着一匹肥壮的骡子和一头小驴,牲口圈养着三口小黑猪,鸡舍里半大的鸡群啄食着地下的草籽,地里的菜绿油油的。这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户兴兴向荣的人家。
待进了女儿的房,刘氏便更更加吃惊了。秦春娇住着原先易峋母亲的卧房,易母还在世时,刘氏也曾过来坐过,所以知道。这房里的家具都是好木头做的,梳妆台上放着许多盛放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瓷盒子上绘着精美的仕女图案,饶是刘氏没用过什么好东西,也晓得这是好货。她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喜悦,易峋必定是十分看重女儿,才会这样待她。
寻常乡下妇人,哪里能买这么多的脂粉?这般行径,必定是要被夫家骂败家的。敢这样做的,必定都是被夫君宠爱着的。
女儿打开的衣橱里,叠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甚而还有两件绸缎的。
秦春娇挑了一件老鸭黄的细布褂子,一条蜜合色裙子给刘氏。
刘氏看那衣裳料子都是极好的细棉布,也都是新的,想必女儿没穿几次,便说道:“这衣裳你留着穿吧,娘有年岁了,穿这些花花黎黎的,惹人笑话。”
秦春娇不依,说道:“娘还是换了吧,今儿一天在堂上跪着,又一路的风尘,那衣裳早就不干净了。再说,这衣裳颜色太老,我不爱穿呢。”
刘氏这才答应换了衣裳,其实这衣裳颜色哪里老了,她晓得女儿是要她换新衣服,故意找的说辞。
女儿的好意,她也不想拒绝。
刘氏换着衣裳,秦春娇已经去厨房烧饭了,她要去帮忙,却几次都被女儿撵了出来,只好作罢。
易峋也修整了一番,来到堂上,亲手泡了壶茶,倒给刘氏。
刘氏连忙起身,说道:“这些小事,哪里要你们男人动手,叫我去就是了。”
易峋却说道:“您是长辈,合当如此。”
刘氏虽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笑着受了。
易峋也在一边坐了,陪刘氏说话。
他是打小就认识的刘氏,记忆里她是个美貌端庄且慈和的妇人,这些年的磋磨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痕迹,却没能折去她的风韵。
秦老二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刘氏在他的手下,以一个单薄妇人的身子,维持着家计,又把秦春娇拉扯成人。
上天,似乎赋予了这个女人非凡的毅力,让她挺过了那些年的磨难。
易峋憎恶秦老二,却十分敬重刘氏。当初他撵走秦老二时,也有想过如何帮她摆脱了秦老二,但到底也没个好法子。
晚饭烧好了,一家子上桌吃饭。
秦春娇回来的晚了,来不及做什么好菜,只烧了个红烧肉、面筋炒腊肉、豆豉青菜,熬了一锅稀粥,摊了一叠葱花饼。
刘氏在秦老二手底下已是多年吃不到像样的饭菜了,见了这一桌菜,便觉得十分丰盛,有些不安,说道:“这不年不节的,哪里用得着烧这么好的菜?春娇这丫头,怎么不懂节俭度日了?”
秦春娇尚未开口,易峋便先说道:“婶子,您安心吃饭吧。家中不缺吃食,我们平常也是这样吃饭。春娇做的饭,我爱吃。”
秦春娇瞅了他一眼,抿嘴甜甜一笑。
刘氏看在眼中,心里也是高兴。易峋这样护着她女儿,必定是十分疼爱她的。
易嶟却在一旁说道:“哥,不对吧,你怎么还叫婶子呢?这是岳母,你该喊娘才对。”
秦春娇顿时红了脸,易峋却说道:“春娇还没改口呢。她改了口,我自然就改口。”说着,便看着秦春娇。
秦春娇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易峋这是在暗指要她改了对易嶟的称谓。这倒也没什么,但一来没个说法,她觉得别扭;二来看着易峋那幽深的眸子,里面的暧昧实在太过明显,这是饭桌上,她只觉得羞赧忸怩,越发张不开口。
刘氏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瞧出来女儿是羞窘了,便打圆场道:“改不改口都没啥,这么多年都叫婶子就是婶子吧,咱吃饭。”
有刘氏的话,易峋这才向着秦春娇一挑眉,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秦春娇脸热热的,她晓得那个意思,是暂且放过你。
夜里,秦春娇和刘氏躺在床上,她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贪恋的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
母亲身上的气味儿,甜甜的又带着一丝微微的奶味儿,好闻又舒服。
那个折磨她们母女的魔鬼总算死了,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和母亲好好的生活。否极泰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秦春娇就喜悦到了近乎兴奋,她磨蹭着母亲的胸膛,娇软的呢喃着:“娘……”
刘氏答应着:“嗯。”“娘……”“哎。”
这样叫了十来声,刘氏溺爱的揉了揉女儿的头顶,说道:“这丫头,都给人当媳妇了,还跟娘撒娇呢。”
秦春娇甜甜的笑着,将自己更加偎向母亲:“娘,我好高兴。”
刘氏叹息道:“娘也高兴,高兴的很。”说着,她想起一件事,问道:“今儿吃饭的时候,峋子说的话是啥意思?啥改口不改口的?还有,你都跟了他了,咋还是梳着姑娘的辫子?这大晚上,你也不跟他睡?”
秦春娇便把还没跟易峋成亲的事说了:“峋哥说了,等年底他孝期过了再成亲。因为还没成亲,所以先就这样。”
刘氏听得有些怔了,不由叹息了一声。易峋实在爱她女儿,对她是实在的好。要说秦春娇这个样子,压根不用办什么亲事。易峋这样,是想给她女儿体面。
易家的哥俩,都是她看着长起来的,也都是个顶个的好孩子。秦春娇跟了谁,她都是放心的。但易峋对秦春娇的爱宠,真是超过了她的意料。
她抚摸着女儿的腰身,纤细柔软,曲线玲珑,昔日在怀里的宝贝,已经长成秀色可人的姑娘了。刘氏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微微正,问道:“春娇,你跟娘说实话,你和峋子睡过没有?”
秦春娇没想到母亲竟然会问这个,小脸微烫,小声嘀咕道:“娘问这个干啥?”
刘氏说道:“傻孩子,跟娘害啥臊?跟娘说,你到底跟他睡过没?”
秦春娇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刘氏心口越发紧了,当初女儿进相府是去当通房的,这几年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易峋没碰过她,也就不知道底里,那如果……
她不敢想了,又问道:“你在那相府里时,可跟谁沾过身吗?”
秦春娇连忙摇头说没有,刘氏不放心又追问了几遍,见果然没有,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
秦春娇嘟哝着:“娘真是的,峋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刘氏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个傻丫头,你不懂他们男人。这世上的男人,没有哪个会不在乎这样的事。他越喜欢你,就越在乎。我还想着你和峋子早圆房了,有与没,他心里明白。没想到竟然没有,你当初又是那么走的,他心里难保没有疙瘩。”说着,她又释然一笑:“今儿看着他待你的样子,娘也就放心了。从小他待你就好,村里谁也不敢欺负你,全是因为他护着你。等你大了些,长成女孩子身子了,也还是整日跟他跑。我那时就担心你们会不会出啥事,又没功夫管。没想到,如今你竟然跟了他,这真是老天做媒,你原就是他的媳妇。峋子这样的男人不好碰,你可要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好好的伺候丈夫,操持家务,生儿养女都不能马虎。”
秦春娇胡乱答应着,心里却想起了之前昨夜在客店里的情形。
易峋昨夜对她的亲昵,急切且粗鲁,她能感受到他似乎在焦虑,却又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峋哥真的还是在乎这件事?她分明跟他说了,她在相府里只是在伺候老夫人而已。易峋,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刘氏不知道女儿这些私事,她一心只想着往后要好好照顾他们,等待着自己外孙或外孙女的降世,这是她后半生的希望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