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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六月二十五日,霞浦。
现在福宁镇面临着越来越大的经济压力,原本江南一石上好大米的价格大约是三钱银,一石粗米的价格大概是两钱银左右,而杂粮一钱银就可以买一石。所以黄石原来定下的指标是每个搬迁的渔民,包括家里的婴儿每月都有一钱银的补贴,这样他们在内地随便再干点零活,生活就不会有大问题。
但随着福建几次大借款后,粮价不断上扬,现在价格已经接近翻番。除此以外,随着长期禁海,失业问题也越来越严重,黄石给的补贴也就只好节节提高,现在已经超过每人每月两钱了。因此黄石不得不去和朱一冯商量,两个人遂又借了五十万两白银,现在他们已经欠下了五百万两银子的债。
看到平蛮大借款地偿付工作基本顺利后,柳清扬就被黄石调来福宁,全权负责对闽商地工作。自从福宁军再次宣布重建水师后,闽商集团对福宁镇也变得更加热心起来了,据黄石看来,他们的出发点和那些小民不同。
淳朴地普通百姓只是简单地认为朱一冯是个为百姓作主的青天大老爷,所以他们就要响应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地号召,但闽商则彻底看明白了。只要官兵一天不把郑一官消灭,那他们就永远不要想做海贸了。
所有人都看到经过二次海战失利,朝廷还在支持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大家也都明白对朝廷来说,招安不过是能节省一笔军费、并能避免乱事扩大罢了,所以只要黄石一天还稳稳地控制着大陆、只要朱一冯一天还能自己解决军费问题,那朝廷对福建政军的支持就不会改变。
而只要朝廷一天还在死挺朱一冯和黄石。那他们俩就能一次次借来军费重建水师。黄石所说的重建一百次的确有点夸张,但重建个几十次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整个福建省的民生、经济难免都会被绑上朱一冯和黄石的战车,这哥俩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地了,也肯定会一条路走到黑,那么万一黄石真的被罢免了,闽省地经济也会瞬间崩溃。
闽商看明白这点以后,就彻底抛弃了幻想,他们绝对不能让黄石被罢免这种情况出现。必须全力支持黄石打败海寇,而且越快越好。所以第三次重建水师后,不少闽商就前来购买靖海债券,等到黄石正式开始重建水师后,更多的闽商就跑来要求给福宁镇助饷,他们一致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官军早日消灭海寇,还闽省父老一个朗朗乾坤。
今天柳清扬召开了一个大会,邀请前来助饷的商人全来参加。他首先领着商人们参观了正在建设中的战舰。然后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大炮工厂、炼钢、炼铁厂和大批附属工厂,比如铁钉、榔头、锯条等。
柳清扬领他们参观福宁镇军工司的第一个目的,就是强化闽商集团对黄石的信心,让他们意识到福宁镇地强大和福宁军决不妥协的战斗意志,这个目标得到圆满完成,参观的闽商都对福宁镇的军备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些人想买几个工匠走。
这个条件当然不可能被满足,黄石竭尽全力地想打破工匠的人身依附关系,可是商人提起这个话题让柳清扬很高兴,因为这可以通向他今天想要达成的最主要目标。
在几百万两银子的催肥下,福宁镇军工司已经膨胀成为一个可怕的怪物,现在工匠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正向三万奔去,他们一个月就要拿走黄石几万两地工资,这真有点让他不堪重负,因此黄石急于找人来帮他背这个大包袱。
柳清扬又一次表示福宁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捐款。因为来帮助福宁镇的商人都是“义商”。帮助“义商”获利是福宁镇应尽的本分,所以福宁镇绝不会白拿他们的钱。当然。福宁镇现在确实很需要帮助,所以柳清扬抛出了一个叫“租借法案”的东西。
“简单地说,就是想请各位义商租借我们福宁镇地工匠,每月付给他们工钱,然后生产我们需要的货物,无论是船板、船帆,还是钢铁、玻璃、望远镜,我们都需要。”
柳清扬耐心地解释福宁镇的意思,商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明白,黄石要求他们优先雇佣福宁镇的工匠,建立起符合福宁镇标准的工厂来,然后生产福宁镇需要的货物,福宁镇也会因此向他们的产品付账。
黄石不介意商人把富宁镇工匠的薪水打在商品成本里,此时黄石想扮演工会的角色,从而避免封建壁垒再把工匠圈起来。这些工匠们都是福宁镇地军籍,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在这些企业里流动起来。
除此以外,黄石还打算趁机收个人所得税,让租借出去地工匠上缴一部分工钱充做福宁镇的军费,这不也是一笔财源么。这些商人不可能只为福宁镇生产货物,只要他们雇佣地都是福宁镇训练出来的工人,那黄石就开辟出了一块新的税源。
最妙的是收这笔税还可以轻松地绕过大明律。从理论上说,福宁镇的军户本来就是福宁镇的财产,黄石把他们租借出去的所得当然是军镇所有,根据黄石设计出来的条例,工人的所得税平均下来大概会在百分之四十左右,但谁不得称赞一句“黄帅厚道,把租借费的六成都赏给工匠了。”
“我们福宁镇最迫切需要地肯定是船只。不但现在需要,而且以后也需要大量的海船。”柳清扬随即就交代起福宁镇的所需,造船会带动其他的行业,比如船板、船帆和钉子,这些又会带动起木材、锯条等。总之,福宁镇现在的两万多工匠干的活都是有用的,柳清扬希望闽商能开办各种工厂。把这些工匠统统租借走。
闽商交头接耳了一番,在他们看来这个条件除了麻烦以外。其他地倒也没有什么。福宁镇还给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那就是技术免费转让,租借工匠地时候福宁镇会把这么多年的科研结果统统白送给商人,而且福宁镇还提出了一个“专利”概念,以保证各位商人的利益。
“以后福宁镇的所有订单,都只下给租借军镇工匠的老板,哪怕是一张桌子、一条板凳。只要有老板卖,我们就绝不跟外面买。”柳清扬抛出这个保证后,商人们已经开始心动了,自古以来就是做官商最有赚头,何况黄石的信用一向很好,看起来花销也很大。
不过柳清扬的包袱还没有抖完,黄石给他地命令是要把闽商也统统绑上黑暗理事会这条船,所以柳清扬就有开始推销起理事会来了。
“凡是参加这个理事会。那就要让理事会免费入五成的股。”柳清扬这话一出,顿时把在座的商人都惊得直打哆嗦,这白拿走的股份未免也太多了吧,不过他们都有礼貌地等着柳清扬把条件都说完。
“如果一年的纯利在一百万两银子以上,理事会就要拿走五十万两,如果一年的盈利没到一百万两。那理事会就不拿五成的股了。”
柳清扬说完后众人脸色都轻松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商人还打哈哈道:“柳将军说笑了,不要说一年挣一百万,就是一年五十万,不,只要您有办法让我一年能挣上三十万两银子,我都情愿和柳将军平分。”
“哦,刚才我说错了,理事会拿股是分段制地……”柳清扬解释了一下分段制的意义,就是如果盈利一百万以上。一百万以上的部分理事会要一半;五十万到一百万这部分要四成;三十万到五十万这段要三成。十万到三十万要两成,十万以下理事会只要一成。
在座大部分商人一年也就是万两白银的纯利。至于一百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他们觉得给黄石一成干股也不算太多,当然,这还要等黄石再拿出好处来交换,所以大家就纷纷开始发问。
“请稍等,这个我一会儿再说,我先说一下理事会的要求。”见柳清扬还有下文,商人们就有礼貌地闭上了嘴,静静地听着:“入了这个理事会的商人都要遵受两条义务,第一就是优先购买本理事会地货物,原则上只要一种东西理事会内部有商人出售,那就不得向外部购买;第二,内部竞争也受到限制,不得恶意降低货物价格来挤垮同在理事会内部的同伴。”
这两个条款还有很多细则,不过这都是以后要说的,柳清扬跟着又拿出了一些鲁商的人名单,向闽商稍微展现了一下这个组织的现有规模。虽然这些商人对这种组织还没有概念,但他们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些什么,不少商人心里都出现了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这让他们自己心里也暗自奇怪。
黄石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太多年了,初中的政治课本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他隐隐约约记得所谓的帝国主义就是金融寡头和国家武力的结合体,而金融寡头似乎需要靠一个“拥有极大特权的垄断集团”来造就。
现在垄断集团已经有了个雏形,柳清扬接下来地工作就要赋予它以“极大地特权”了。柳清扬首先拿出了一个税收细则来:“诸君,这是黄帅亲自拟定的靖海税收费标准,请大家过目。”
万历皇帝地海税收费标准是丈抽法,船阔一丈六尺者,每尺抽银五两,以后每加阔一尺,加征银五钱。在这个标准下,一丈六尺船就是八十两银,一丈七尺船是九十三两五钱,一丈八尺是一百零八两银子……最大的两丈六尺船则是十两一尺。每船该抽银二百六十两银子整。
不过黄石不打算按照这个标准收税,他最钦佩万历皇帝地一点就是要钱不要脸,因此黄石决心把这点发扬光大。柳清扬一面把收费标准分发给众商人,一面高声诵读道:“一丈六尺船,靖海税银一千两,一丈七尺船,靖海税银一千二百两……两丈六尺船。靖海税银六千二百两。”
座中几个以经营海贸为主的商人们一个个都看得面如死灰。黄石和柳清扬早已经精心计算过,即使抽这样高的税。海贸大概还是有赚,不过大概一半左右的利润就被福宁镇拿走了,反正靖海税收多少由福宁镇说了算,到时候把台湾海峡一堵,凡是查到漏税的就没收船只和货物。
“柳将军,这个靖海税实在太高了,会有大量的肖喧而走险。一旦他们漏税成功,正经商家根本无法和他们竞争的。”
柳清扬知道这几位商人说得很有道理,这样疯狂地抽税肯定会让不少人豁出命去走私,这种走私集团虽然也会冒极大的危险,但老老实实地商人利润率实在太低,再加上海贸可能面对的海难等风险,大概六成到七成的利润都会被福宁镇抽走,他们根本无法同走私集团竞争。
长此以往正经商人就会渐渐减少。而走私商不断增多,最终海贸利润还是会流到走私商人手里,福宁镇也无法从中受益。福宁镇需要靠海税来发展水师,而走私商也会用盈利来组建私人武装,最后迟早发展成暴力抗税。如果正经商人太少,走私势力太猖狂。那就会造就出新的大股海寇来,而且是能得到无数商人在背后支持的海匪。
“理事会拿到的干股都会冲做军费,所以凡是加入理事会的都是义商,黄帅是绝对不会忘记了诸位义商地。”柳清扬说着又拿出了第二份税单,商人们看到这份税单上的税费只有第一份的三分之一左右,最小的一丈六尺船收三百六两银子,而两丈六尺船要收两千两银子。
这个价格虽然还是很高,但总比冒风险被福宁镇抄没船货强不少了,几个做海贸生意的商人对视了一眼,都轻轻点了点头。只要福宁镇水师够强大。估计九成以上的商人都会选择交税过境。
“敢问柳将军,这份税单和前一份为何有如此大的差距呢?”
“这份税单是给义商。也就是给理事会成员的好处。黄帅认为,凡是购买义商船只地商人也都是义商。因此我们福宁镇设计了这两种税单,凡是购买理事会成员船只的人,就适用第二份税单,凡是使用理事会以外商家制造的船只,就适用第一份税单。”
这个政策也是黄石苦思冥想出来的,柳清扬一听就连声叫好。现在底下的商人多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很多人都还皱眉苦思里面的含义,柳清扬就大声给他们解释起来:“诸君,等我们消灭了海寇,然后开始收靖海税地时候,你们认为全大明的商人会到哪里来买船呢?”
这话说完以后,下面终于有人开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这种猛醒就分化为狂喜、激动和骇然等众多表情,柳清扬又笑着说道:“诸君,到时候不要说全大明的商人,就是四海的红夷也都会来和诸君买船啊。”
先让众人消化了一下这话里包含的巨大信息,柳清扬又进一步解释道:“黄帅还说过,既然诸位老板愿意雇佣福宁镇的工匠,那我们就有义务帮他们找到买家,大家请想一想,等到全大明的商人、四海的红夷都来和诸君买船的时候,那些做船帆、做铁钉地老板,还会愁货物卖不出去吗?”
下面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很多人本来只想到做福宁镇地买卖,但如果一切真如柳清扬所说的话,那等黄石开始收靖海税后,他们做地可就不只是大明天下的生意了。对黄石来说,他自然也希望这些商人买卖能越做越大,除了靖海税以外,黄石还等着抽商人和工人的个人所得税呢。
“诸君、诸君,请注意。”柳清扬伸出了一根手指不停地晃动以引发众人的注意。众人都被吸引得前探着身体,屏住呼吸听他说话。柳清扬朗声说道:“千万不要忘了,一旦加入理事会,原则上就只能购买理事会内部地货物,而且不得恶意降价,所以诸位老板的销路和价格都会有保证的。”
商人们又是一顿点头,他们中间心急的已经开始向柳清扬讨要黑暗理事会的细则了。其他的人也都沉不住气了。纷纷和熟识的朋友小声议论起来。柳清扬也不想打扰他们,就要离开这沸腾地屋子。让他们先自行商议一番,只是在出去前又煽动了一句:“诸君,我们理事会制订了年盈利百万两白银以上的条例,并不是为了定着好玩地。”
等柳清扬带着施策重新回来的时候,商人们已经议论得差不多了。柳清扬先把施策介绍给诸位认识:“这位是施策施将军,现任的福宁镇海防游击,也是俞咨皋俞老将军的副手。将来他负责指挥福宁镇三分之一的水师。施将军将直接负责收缴靖海税,并清剿闽北的海盗。”
商人们顿时就是一片阿谀之声,施策先是用福建话跟大伙儿客套了几句,接着就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兄弟我本来就是闽北人,叔伯长辈原本也都是闽北的海匪。十年前我们被俞老将军地澎湖水师剿灭了,我因为年纪小就被充军辽东,在黄帅帐下听令,这次也算是重返故里了。现在我奉大帅令。和俞老将军一起围剿海匪,谈起十年前的情形时,我们也都很是感慨。”
商人们听到这曲折的经历后,也都对施策和俞咨皋之间的友谊发出唏嘘之声,然后他们就问起了一些黑暗理事会条例中的细则,比如很多人就对“最惠”这个词感到不解。而这两字偏偏经常出现在黑暗理事会的条例中。
“所谓‘最惠’就是指自动享有一切优惠条件。比如所有理事会成员都是福宁镇的最惠商家,那就是说,如果福宁镇给任何商家一个优惠条件,那么所有理事会成员都会自动享有这个优惠。”柳清扬说到这里向施策看了一眼,又补充道:“靖海税也有一个最惠问题,这个就请施将军来介绍吧。”
施策踏前一步,挺着胸说道:“诸君,理事会成员制造的海船自动获得‘最惠’靖海税资格,除了现有和未来可能会制定出来地免税优惠外,这个‘最惠资格’还附带一个减税比例。那就是理事会制造的海船所需缴纳的靖海税。应该是理事会外船只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不管具体的最惠船只税款如何提高。其他的船只需要缴纳地税款永远是最惠船只的三倍;而不管具体税款如何降低,最惠船只所需要交纳的税款也永远都是最低!”
施策说完后就后退站好,柳清扬满意地点点头,又调头问各位商人:“诸君还有什么问题么?”
一个老商人捻着长须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柳将军,老夫担心十年之内、最多不超过二十年,其他各地的造船厂就会纷纷倒闭。大明治下的还好,要是红夷也提出类似条例,海商就面临两难局面了,不是在这里多交税,就是在马尼拉多交税,买谁的船都得走私一头啊。”
柳清扬笑了一下,又侧过头对施策说道:“施将军,还是请你来说吧。”
施策背着手,又雄赳赳的向前跨上了一大步,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诸君,我们福宁镇相信全天下的商人都是平等的。当然,理事会内的这部分商人是义商,所以会比其他商人更平等!”
“总之,福宁镇反对一切形式地不平等竞争。如果有蛮夷企图把不平等竞争、或是不合理收费强加在大明义商头上地话……”施策保持着双手背在身后的姿态,腰杆也还是挺得直直地,他缓缓转动着身体,用不容置疑的沉着口气说道:
“我代表黄帅和福宁镇向诸君保证:我们一定会进行武力讨伐,以保证大明义商的平等权利不受侵犯!”
……
“剿灭海匪,还闽省一个朗朗乾坤!”
大明的商人们本来一向胆小斯文、彬彬有礼,可是今天他们离开福宁镇时,却纷纷发出了义愤填膺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