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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棱堡斜边上的炮垒是双方攻防最激烈的地带,各个炮垒外的壕沟也都较其他地方有着更多的死尸。大炮的后座力让它们不能摆放在墙上,这样交在棱堡边墙上的炮垒的半圆型护墙就不能高于一米,小半圆堡外挖掘的壕沟也不到两米深,这些让炮垒的墙变得相对较低,所以有更多的后金士兵试图从这里爬入明军的棱堡。
对防守者来说,炮垒探出棱边的小平台也很可以利用一番,它也能消除棱堡射界死角的,探出棱边的小半圆平台上能容纳几个火铳射手,他们脚下的平台是悬空于壕沟之上,而且又没有探出几米远,所以也不会影响长达五十米的水平护墙的射界。
在炮垒边上守卫大炮的几个长枪手一个个身披重甲,站在大炮后面做着防御的准备,他们的盔甲和脚边还落着不少羽箭。还有一两个火铳手半蹲在大炮侧面向下射击,在这场战斗中,不少后金兵拿同伴垫脚爬到了炮垒的护墙上,企图干扰明军大炮的射击。但这些企图也都被保护炮组的长枪手挫败了,保卫炮垒的长枪手居高临下地把攀上墙头的后金兵都扎了下去,长生岛的八门大炮,从始至终没有停止过轰鸣。
火铳把总杨一凡单膝跪在大炮轮子边,把火铳支棍稳稳地支在半圆平台上,他一手扶着支棍,一手托着火铳寻找着目标。杨把总的盔甲上搭着几根无精打采地箭支,脚下还有几把甩刀和飞剑。不过这些都没能对他构成伤害。今天他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一击是扔过来的重头标枪,那标枪擦着杨把总的头盔飞过去,把他身后的一个炮兵装填手刺了个穿。
眼下后金军的士气已经开始瓦解,但就是到了时刻,仍然还是有人企图从炮垒壁上爬上来,杨把总又完成了一次射击,他转身接过装填好地火铳。小心把火绳头夹紧,这时又有一双手攀上了墙边。跟着就从双手中间的那段垒墙上露出了一个人头。
也不用麻烦长枪兵了,杨把总轻轻一抡手中地火铳,沉重的硬木枪托就划出了一个大圆弧,砸在了那人的右下巴上。随着稀里哗啦的破碎声,那颗头的下巴就生生被被打得凹了进去,人头消失在垒墙边的同时,一片血沫和几颗碎牙迸向了半空。
杨把总再次进行了射击。正要转身换枪的时候他又看见一双手出现在垒墙边,他左手单手向后把火铳交了出去,右手则从地随便检起了一把阔刃飞剑,杨把总反手紧握着剑柄,屈臂把剑尖瞄准了两只手之间,在那人眼睛才露出墙边地时候他就猛地一下子捅了进去……
后金军的中央战线面临后退的窘境时,鳌拜仍小心地猫腰在石头后面向前摸进,他身旁一共有三十个勇敢的后金武士。这些人被精选出来偷袭长生军的侧后。
皇太极交给领头的章京一个很明确的命令,那就是要趁明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中央时,带着这一小队人绕过危险地冰层边缘,悄悄挺进到长生军侧面关宁军的阵地上。他们还需要杀散一段距离的守军并尽可能地制造混乱,这三十个人还每人都背了一面旗帜,准备用来制造声势并引导后续部队进攻。
那个章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利用战场的硝烟和海边起伏的地势,领着包括鳌拜在内的这五十个人交错前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明军地后侧纵深。以往后金几十个人就能追着大队的明军跑,虽然这个规则对长生军并不适用,但对关宁军却仍然有效,对于这点皇太极很有自信。
章京躲在石头后面小心地窥探着悬崖上的动静,指挥手下一个个地摸了过去,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上面的明军一直没有发现这一小股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中央激烈的战斗场面吸引过去了。
和豺狼一样坚忍的鳌拜小口喘着气。贴着岩石的缝隙一寸寸的挪到了悬崖下面。完全没有丝毫地紧张和匆忙,因为他知道奇袭这事情最是着急不得。慢慢地、慢慢的。后金这小队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溜上了明军地防线。
鳌拜趴在地上看着远处的明军,他们一个个都翘首朝着枪炮声大作的方向,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这队人马的动静。崖上真静啊,每当远处枪炮声的间隙,连明军低低的议论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鳌拜学着领头章京的模样,用更缓慢的节拍小口吸着气,留心听着自己的咚咚心跳声。
只是……虽然他们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但上来二十个人以后,终于还是有人碰了一块不稳的石头,那石块翻滚着从悬崖上落下,发出一连串咚咚的碰撞声,虽然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这平静的悬崖上,却无异于电闪雷鸣。远处的明军全愕然回首向这边看过来……
“杀啊!”紧贴地面的章京一跃而起,手一抖就把一柄甩刀飞了过去。领头冲向明军的时候章京已经拔出长刀,大吼着把长刀抡成了一个满月。
……
此时在长生岛官兵的防线前,后金军的溃退已经变得无可逆转,多隆阿抱头趴在地上,呼啸而来的子弹在他身侧的尸体上打出一团团的血光,他身前一个同伴的眼睛中充满了疯狂的光芒,那人嘴里流着口水,正用双手拼命的挖掘着冻土,十根手指已经磨破了,但他却似乎毫无感觉一样,徒劳地试图在这冬季的硬地上挖出一个藏身洞来。
明军的火铳手一刻不停地向下射击着,棱堡的交叉火网把中间的大片宽阔地和壕沟变成了后金军地地狱,火铳手趴在毫无危险的墙头。看着下面的像老鼠一样的后金兵,闹哄哄地在壕沟中乱钻乱冲,然后再把他们如同老鼠一样地打死在地沟里。
趁着火力间隔,多隆阿猛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然后又紧紧趴在地面上苦思对策,周围的的友军都在挣扎着撤退,留在这里不跑。就算不被子弹打死也会被明军搜出来杀死,反正早晚也是一死。那就是冒再大地险也要拼一把,走是一定要走了。
“冷静,冷静。”多隆阿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要好好把握机会,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高涨了,有几次他差点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拔腿就跑。但这种情绪被多隆阿压制了下去。他吞了一大口唾液,等待着更好地机会。
炮声不停地响着,多隆阿反复数了三遍数字,基本确认了明军大炮的间隔时间后就地爬向了沟边,刚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看见明军是如何屠杀在通道上奔跑的伙伴的了。爬到壕沟边上之后,多隆阿留心听着身后的炮声,嘴里小声数着数。和自己心里记下的数字加以比较。
连续听到两声炮响后……
“就是现在!”
多隆阿一跃而起,冲出壕沟后他一边跑着七扭八歪地大斜线,一边大声数着数字。身体两侧前方不停地激起尘土,多隆阿继续向前奔跑,嘴里还有节奏地念着数,在最后一个数字被念出口的时候。多隆阿一个鱼跃扑向矮墙。他重重落下矮墙前的壕沟时,身后也几乎同时响起大炮的轰鸣声,一转眼身旁就传来了一片哀鸣声。
“安全了”多隆阿坐在壕沟里,长出了一口大气。
“没有什么老鼠了。”陈光已经趴在墙上搜索了半天目标,但可打的敌人越来越少了,有几次在他开火前,目标就被友军的火力打倒了,通道上倒是有不少后金的伤兵,他们还挣扎着想从尸墙和血泊中爬出去,对于这种目标陈光已经懒得补枪了。
远处突然冲出了一个没带头盔的后金士兵。陈光瞄准那敏捷地士兵射击了一次。但没有能够打中。
“好样的!”陈光小声骂了一句,回身接过已经装填好半天了的火铳。他回过身后,看到那个后金士兵跑得飞快,在炮声响起前的一瞬跃入了矮墙后的壕沟。
波浪型的外墙和壕沟,使得这些壕沟都和这个或者那个棱堡地堡墙垂直,极大地消除了射击死角。随着这个后金士兵跳下壕沟,陈光和周围的几个人就一起瞄准了那段和他们这面墙垂直的壕沟……这次开火后陈光没有立刻去换枪,他周围的人也都没有换,这些轻松的火铳手不耐烦地等着排枪的硝烟散去。
好了,硝烟终于散去了,陈光看见那个后金士兵躺在地上,眼睛和嘴都张的大大的,嘴里还不断的冒着血泡,人已经死了。
……
蓬、蓬……
鳌拜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对面无数的明军正喊叫着朝他们涌来,带头地章京就倒在了他身前几米。刚才他们迅疾地冲锋确实把那批明军士兵吓得后退,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周围成百上千地明军就像是一大群苍蝇,闻着味向他们猛扑了过来。
身上中了好几发三眼火铳,鳌拜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看着一张张越来越近的明军士兵的脸,那上面似乎……似乎涌动着喜悦和兴奋?
蓬、蓬,
又是几发三眼火铳泼了过来,还有几根雕翎箭也飞过来凑趣,挨了这几下以后,鳌拜壮实如牛的身体再也顶不住了,他来不及看清明军的表情就扑面倒下,脸扎进土里死去了,一块长生岛银元从他的身上滚落——这是鳌拜很重视的一件战利品。
闹哄哄的大批明军一拥而上,对着几十具尸体又是一通乱枪,然后就纷纷拔出腰刀去扎尸身,还有不少来晚了的人跑去悬崖边,拼命扒头往下面四处张望,还发出悔恨不已的叹息声。最后这些寻找敌踪的明军官兵纷纷转了回来,朝着鳌拜他们的尸体又打了几枪。再拿腰刀反复扎他们地躯体,尽力给刀刃上多染点血上去。
早在今日开战前,黄石就认为大股的后金军队很难冒着火炮从边缘冰层地区迂回到自己的侧后,但关宁军都是新兵,他们面对小股军队偷袭或强攻时的勇气很让人担心。所以黄石就定下悬赏,但凡距敌十步内发一矢,皆赏银一两;但凡距敌十五步开一铳。亦赏银一两;但凡与建奴白刃交锋者,无论有无斩首。皆赏银十两。
觉华岛上有五十万两银子,如果关宁军真敢站在悬崖上朝下方二、三十米距离的后金军射击上五十万次,那黄石估计对面的人都不够死的。但关宁军将领还是觉得这个命令太粗糙了,姚参将亲自规定白刃交锋需要刃上有血来证明,朝建奴开火也要有旁人证明。
从觉华地银库里搬出来的银箱就摆放在关宁军地防线后,箱子也都敞开了盖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打死了鳌拜等人后。那些士兵立刻就去领银子,一火铳加一刀就是十一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简单单的就把快一年的薪水挣到手了。这现银不用担心长官克扣不说,而且银锭的成色也非常好,比平时发下来的军饷要好没边了。
“可算是等到了,真不错啊。”这些士兵一边把白花花的银子揣进怀里,一边兴致勃勃地走到悬崖边。四下察看还有没有敌军地影子。一些友邻部队的军官看着眼红,也纷纷夹着三眼火铳过来朝死尸打上一枪,再把自己的腰刀也染上些血,最后去发银子的军官兄弟那儿走后门拿些银两。
……
中央战线上的战况渐渐降温了,除了几门大炮还在轰鸣外,明军的火铳渐渐地都停止了下来。其实就是还在射击的大炮,它们的目标也都已经转向了远方正在溃退地败兵。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百具士兵的尸体,还有铺了一地的无数死马,墙边的壕沟里更是被堆积层叠的人、马尸体填满。
冲入矮墙的几千后金前军官兵中,绝大多数根本就没有找到机会和明军一战,他们不是被自己人挡住了,就是止步于矮墙和壕沟之下,无数地后金官兵就是在壕沟里钻来钻去,徒劳地想寻找一个死角或是突破口出来。
相反,明军的火铳手和炮兵倒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射击。交叉的火网不停地收割着人命。直到再也没有目标好打为止。
一匹满身是血的马漫无目的地在路中间走着,它的身上也开出大血口子。这孤零零的战马全身发抖,踱到壕沟边看了看,跟着就轻轻跳了下去,一声不吭地又站了片刻后,马儿打着哆嗦软倒在地,四脚朝天地抽搐了几下,连一声哀鸣都没有地死掉了。
冲击拒马和木栅栏的后金士兵总是零零星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对明军防线构成威胁,等到他们开始后退的时候,防线后地长枪兵中不但没有几个出汗地,更有不少觉得站得四肢都要冻僵了。
从火铳声大作到渐渐平息,站在指挥台上的赵引弓始终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战事平息了一会儿后,他才僵硬地转动几下脖子,用无法置信地惊讶语气向黄石低声探询道:“这仗就这么赢了?结束了?”
赵通判的这句话一出口,黄石还没来得及解释,他身边的吴穆就哈哈大笑起来,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以后,吴公公又不着急说什么了,他志得意满地作足了势以后才抚胸长笑道:“赢——那是早就赢了,不过这仗——还没有打完啊。”
卖完关子后,吴公公也不搭理赵引弓看过来的疑问目光,右手按在胸口上滑动几下,自顾自地转身向黄石说道:“黄军门,赶快把剩下的活儿办了吧。”
黄石沉吟了一下,侧头对姚与贤说道:“姚参将,现在要清理战场了,本将的人手有些不足……”
刚才黄石刚一侧脸向他的时候,姚参将就立刻欠身,全神贯注地恭候着黄石的命令。现在他忙不迭的连声应承道:“有,有,有,黄军门放心,末将早已经准备好了刀斧手,敢问黄军门要多少?”
“三百。”黄石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割首级这种累活他不想要自己的手下干,他们的体力还是很宝贵的,另外后金大军还在一炮之地外,这个时候浪费长枪兵的体力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再说,割首级的问题事先已经和关宁军队的几位将领说好了,收上来统一算功,不能谁割算谁的。黄石自然不怕关宁军抢走长生岛的那一份,而关宁军众将觉得反正都是黄石的兵在正面,长生岛的官兵不要求抢割首级自然随他们的意思好了。
“遵命。”姚参将点头哈腰地退开一步,回过身把脸一板,威风凛凛地命令自己的手下上前助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