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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继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其实……这在后世,有一个术语,叫做同温层。
每一个人群都是不同的,自然思维也不同。
而在这个时代,不同的人,被割裂的越厉害。
譬如庙堂之上的人,他们的思维,和寻常百姓的思维,就全然不同。
所以弘治皇帝无法理解,自己勤政至此,百姓们为何就不理解呢。
朱厚照这般咋咋呼呼,反而获得了拥戴。
方继藩道:“这是百姓们愚蠢啊。”
弘治皇帝冷冷看着方继藩:“只以为如此?”
方继藩道:“可是他们的愚蠢,是谁造成的呢?”
“……”弘治皇帝一愣。
“人们对他们不屑于顾,比如宁王,宁王只想着谋反,身为藩王,只想着利用这些人,让他们成为马前卒,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去做卒子。又如巡抚王震,宁王欲反,他风骨依然,不肯依附,可王震为巡抚,眼里可有这些愚蠢的百姓吗?莫说是贵为堂堂巡抚的人,哪怕是知府,是县令,是南昌县和新建县的县丞、典吏,又可曾,将他们放在眼里吗?”
“老表们的愚蠢、贪婪,还不爱洗澡,他们目光短浅,可这……却是千百年来,他们被人忽视的结果,江西布政使司,乃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却有这么多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他们要嘛不得已去做贼,要嘛,便被指斥为愚民、刁民,这是自内阁以降,而后是巡抚、是布政使、是府县,哪怕是小小的一个典吏,视若无睹的结果。”
“太子殿下浑身都是臭毛病……”
弘治皇帝沉默了。
方继藩道:“可能在陛下眼里,太子所做的,不过是胡闹,只是和老表们耍着玩,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致所至。可也正因为,这从上到下的忽视,所以,太子殿下,只随手给了这些愚蠢的老表们一个甜枣,这些老表们,便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感激不已,臣敢打赌,三十年之后,这里的百姓,他们的子孙,依旧还会记得,太子殿下来过这里,太子殿下在此,带着他们清理了淤泥,开垦了土地,修筑了堤坝。”
弘治皇帝动容了。
方继藩又道:“所以,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太子殿下,有多好,太子殿下也就给了他们一口饭吃,一个出路而已。问题的根本,在于朝廷对他们的忽视,是这地方上下官吏,发自骨子里的傲慢。陛下的勤政,大臣们可以看到,可这些百姓,看不到啊。”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天气有些冷,萧敬要上前,给他披上一件披风,弘治皇帝摆摆手,萧敬只好无奈退下。
弘治皇帝道:“方卿家此言,真是诛心了,诛了庙堂诸公的心,也诛了朕的心。”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臣是仗义执言。”
弘治皇帝背着手,锁眉:“朕听说,太子背后骂了朕。”
方继藩摇头:“没有的事,臣可以用我大明英烈,刘瑾刘公公的名节来担保。”
“该骂!”弘治皇帝蹦出一个词儿。
方继藩乐了。
见弘治皇帝脸色铁青,又忙是绷着脸:“不该骂,不该骂,骂人终究是不好的。”
弘治皇帝道:“西学的本质,便是这同理,同理,就是和太子这般吗?”
方继藩想了想:“西学的理论,历来是儿臣的弟子王守仁完善,儿臣是个大老粗,能懂个啥。”
弘治皇帝道:“你呀,就是什么功劳,都愿意让给别人,难怪欧阳卿家总是说吾师如何如何,朕要听出茧子了。”他顿了顿:“也罢,朕三省吾身,自己琢磨琢磨吧。”
说罢,上了乘舆。
…………
鄱阳湖纵横八百里,沿岸芦苇重重,水泊相连,刘瑾抬头看天,欲哭无泪。
这里……是鄱阳。
他被抓了,打的鼻青脸肿,可很快,宁王被诛的消息传来,不少贼子,连夜逃窜,有人带上了他。
被带来了这贼子们在鄱阳湖的巢穴,可很快,贼人们散去,各谋生路,刘瑾幸运的,活了下来,只是……看着这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刘瑾吸了吸鼻涕,有点冷,可他还是决心,要活下去。
他最后悔的事,自己的鸡腿,给人抢了去。
这些日子,都只吃了一些炒米。
太子殿下……奴婢想你。
刘瑾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而后,咬咬牙,弯着腰,在淤泥里扑腾,片刻之后,他抓起了一只螃蟹,螃蟹在他手中挣扎,刘瑾咧嘴笑了……
…………
一支舰队,已徐徐的自西向东而来,巨大的舰队,鼓着风帆,一路东进。
船上的水手们,个个眼里放光。
而今,舰队已越过了满腊加,也即是后世的马六甲,眼看着,安南国,就遥遥在望,他们随后,将绕过安南,在泉州进行补给,最后一路北上,抵达天津港。
第二次下西洋的舰队,回航在即。
只是,去时是数十艘大船,回来是舰船的规模,反而锐减了一半。
去时的数千人,而今,回航时,不过区区八百人而已,有的人,死在了汪洋大海之中,而更多人,却在黄金洲以及昆仑洲,留了下来。
一方面,是有人实在受不了回航的痛苦,另一方面,那里的财富,实是令人难以想象,那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处NV地,许多人发现,在那里,甚至不需精工细作,哪怕只是随手撒一些种子,便可得到足够的口粮,不只如此,那儿人烟稀少,哪怕是有土著,这位土著们,有大量的黄金白银,只要愿意,哪怕只是拿一匹布,便可换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新建伯张延龄‘奉旨’留了下来,他带领数百人,在西班牙人原有的堡垒里,开始建立营地。
而寿宁候张鹤龄,则和周腊,乖乖跟着徐经返航。
徐经对于这两个劣迹斑斑的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认同。
可这舰队上下,几乎所有人,见了张鹤龄,都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
仁义啊!
寿宁候是真的仁义,这一路上,所有劫掠的黄金、白银,足足装了两艘大船,可寿宁候怎么着?他大手一挥,统统赐给了水兵和水手,自己,不取分文,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张鹤龄本是不肯回航的,他咬着牙,流着眼泪要催促着将士们去那金山,可所有人看了舆图,数千里地呢,荆棘重重,这点人,怎么够去,不去,不去,张鹤龄要哭了,突然有一种自己是二傻子的感觉,最后,他不得已,几乎被要哗变的水兵们,拉上了船。
虽然留下了自己的兄弟,可那金山,依旧还遥不可及。
“我张鹤龄,会回来的!”
舰队里,人们哼着歌,发出欢呼。
这一群从新世界回来的人,已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们激动的手舞足蹈,巨大的财富,就在他们的船舱里,堆砌乳山,数不尽的珠宝,无数的香料、象牙,这一趟回来,足以使任何一个人暴富,哪怕家里出了一个败家子,也挥霍不尽。
徐经在船舱里,披着衣,古铜色的手,取笔:“自返航至今,过苏门答腊、满腊加海域,士卒欢声不绝,比之首次下西洋返航时,士气更盛,寿宁候许水兵以利,而使将士臣服,这……”
徐经陷入了深思。
这一路来,足够令他思考。
下西洋时,每一个人都是泪流满面,那无尽的寂寞,还有海中的磨难,让每一个人都心怯不已。
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并非是水兵们的愿望。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能够促使水兵们杨帆千里的动力,恐怕凭功勋是不够的。
徐经很嫌弃张鹤龄,可不得不承认,张鹤龄这厮的法子更直接,更有效。
啪啪啪……
外头有敲舱门的声音。
“进。”
张鹤龄一面捉着身子里的虱子,一面吊儿郎当的进来:“徐大使,咱们时候能到达泉州?”
“快了,十日之内。”徐经平静的看着张鹤龄。
张鹤龄道:“那咱们什么时候,三下西洋呢?”
“这要看朝廷和恩师的安排。”
张鹤龄眼睛红了:“得赶紧啊,要开春了,下一次,多带一点人,他娘的,我算来算去,吃亏了啊,别人都发大财了,腰缠万贯,我仔细算了算,我还是很穷的。”
张鹤龄守着,眼睛眨了眨,泪水便忍不住落下来。
自己挺聪明的啊,可当初,怎么就那么阔绰呢。
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自己……是拥有金山的人,不要在乎这点小钱,这算啥?到了金山,我张鹤龄……看到地上的金砖,都懒得弯腰去捡,这群该死的穷鬼,真是没见过世面啊,我张鹤龄,随便糊弄一下,给他们几十箱金子,几舱白银,还有几舱香料和象牙,他们就满足了,蠢!
徐经莞尔一笑:“却不知建昌伯,如何?”
张鹤龄却是满不在乎:“他没在身边,我是清净了不少啊,最近连脾气都好了。”
………………
定了闹钟,结果没把老虎叫起来,抬眼看了一下脑中时间,又睡过去了。天气好冷,赖床了。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