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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县长终于与张波涛谈完话,陌然看着张波涛黑着一张脸出来,一言不发钻进车里,走了几步,他又垂头丧气下来,挥手让司机独自离开。
陌然没好意思去与他打招呼,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来,谈话一定不愉快。张波涛黑着的脸似乎要哭了,这让陌然既觉得开心,又隐隐有丝不安。
武大兰书记打着手电筒,要接何县长去他家休息。
武书记的家距离乡政府不远,过一条垄就到。他家是栋二层小楼,在周围显得特别显眼,鹤立鸡群一样。
武书记的老婆是个乡下妇女,人勤劳,这几年种药材,赚了一点钱。两个孩子一个大学毕业后留在南京,另一个女孩子初中毕业后去了深圳打工。孩子们一年就在过年回来一次,但家里都准备有他们的房间,设施都很齐备。
何县长婉言谢绝,他要在乡政府与其他干部一起睡办公桌。武书记急得不行,怎么能让县长睡办公桌呢?这是他工作不到位啊!好说歹说,何县长就是不去,最后没办法了,指着陌然说:“你实在想要人去家里,带上他去吧。”
县长不去,陌然就是有三个胆也不敢去啊!他慌忙摇着头说:“我这里还有三个小朋友在,我去不了。”
何县长微微颔首道:“也行,等下你把他们三个送到我这里来,我还有话要与他们聊聊。”
陌然转身就想往刘乡长办公室走,屋里三个年轻人,一个要回去,一个要去姑妈家。如果现在不留住,等下走了再叫人就很难了。
谁料一进去,发现盘龙不在了,问了才知他一个人独自先回去了。
盘舟看了看陌然,又看了看盘梦情,迟疑着问:“要不,我去追他回来?”
陌然摆摆手拒绝了,这么黑的夜,虽说对他们来说并不奇怪,但总怕发生意外。何况盘龙一个人走了,并不影响何县长谈话。
于是将他们留下,自己出去报告何县长。
何县长嗯了一声,突然问他:“你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陌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感受还真没有,不过,想法倒是有一点。”
何县长抬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陌然便说:“何县长,我觉得江华乡要想改变目前这种困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乡亲们走出去赚钱。”
“开了一天的会了,你不知道他们都怕出去吗?”何县长似笑非笑看着他问。
陌然点了点头说:“他们是怕出远门,如果我们在本县就解决了他们赚钱的难题,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何县长点了点头,道:“看来你的想法与我一样嘛。”
陌然不知道何县长是怎么想的,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是从太阳电机厂当过厂长的人,知道在流水线上工作,并不需要学历,只要耐得住性子,手巧一些都能做到。下午年轻人座谈会的时候,他悄悄观察了一遍,这些小孩看起来都不愚钝,如果稍加培训,绝对不错的流水线工人。
流水线上干活,男孩子比女孩子实在一些。又加上太阳电机厂的活,或多或少带有一定的技术性。女孩子干这类体力工作,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那么,老费的刺绣厂,不正好满足了女孩子的需要了?
他迟迟疑疑把想法说了出来,何县长边听边点头,不时露出欣赏的微笑。陌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少与何县长不谋而合了。
等他说完,何县长说:“还有个事,培训这一块,不能让企业来负担了。人家刚建厂,压力大,作为地方政府,我们应该考虑替人家排忧解难。所以我想,得安排专门人员来负责这一块的事。”
这不是小事,陌然哪里敢做主。培训需要教师,还要有场地,这笔钱谁来出?当然只有何县长这样大的官才能做决定。
他诚恳地说:“何县长,您替他们这点都想到了,不知他们该如何感谢你。”
何县长大笑起来,笑毕,盯着陌然的眼睛说:“你记住,我们做任何一件事,不是需要别人来感谢我们。我们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共产党员与普通老百姓的区别就在于此,做好人是别人的事,我们是尽职尽责。”
陌然惶恐不已,何县长的话让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做好事不说让别人来感谢,但底线应该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党性原则这一块,他想都没想过。
陌家从小就教育孩子们要知恩图报,以至于到现在,陌然一直认为何县长是自己的恩人。恩人即便有错,他也只能埋在心里。
“这样,刚才我与张波涛同志也谈过了,现在再与你说一下,看看你的意见吧。”
陌然的一颗心猛地提起来,何县长的话里有话啊,张波涛显然被谈话弄晕了头,看他黑着的脸就知道,谈话肯定不愉快了。
“您说,我听指示。”陌然低声说,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谈不上指示。”何县长摆摆手说:“陌然啊,我注意到了啊,你看到江华乡的今天现状,心里也一定难过了。刚才你说了你的想法,不错,我要给你满分。但这是个系统工程,不是我们随便说说就能解决。这里首先要改变老百姓的思想,让他们接受我们的主张,感觉到我们是为他们幸福的未来在努力。而且,做好这件事,功莫大焉。对党,对老百姓,以及对自己都是个交代啊。”
陌然沉默不语,他已经感觉到了不祥。
“这样,我想了一下,决定在江华乡办一个就业培训基地。主要面对江华乡的乡亲,以后办大了,有经验了,我们可以对外延展,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陌然脱口而出道:“这样,他们就没有了担心,就在家门口学技术,学好后,直接送到厂里去。”
“可是办个基地,得有人管吧?”何县长看着他,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是得有人管。”陌然言不由衷地说,心里却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翻滚起来。如果何县长让他来负责这个培训基地,他该怎么办?只要到了江华乡,前途仿佛就茫然了。刘乡长就是因为得罪了人,来了江华乡之后就再也没找着机会出去。当然,如果你什么都不要,随时可以走。
没进过体制的人,不知道体制的伟大与威严。这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它看起来很简单,其实里面蕴含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因此有人说,宁愿在体制内做一条狗,也不愿在体制外做一头狼。
体制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包了,只要不被踢出来,这一辈子从此衣食无忧。尽管体制有时候也能让自己人有想死的感觉,终究因为他存在的意义,没有谁敢公开挑战它。
“你觉得谁来负责这个工作比较合适?”何县长突然问他。
陌然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这个我还真说不好,要不,就让武书记和刘乡长来负责吧。他们熟,好办事。”
陌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他早就揣摩到了何县长的心思。但他不能说出来。如果他的想法再与何县长保持一致,人家会怎么想?他一个小小的管委会副主任什么想法都与领导一致,还要领导做什么?
果然,何县长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觉得,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项工作武书记和刘乡长还真做不好。县里必须得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负责。”
“劳动局有这个职能。”陌然忙不迭地补充一句。
何县长还是摇头,批评他道:“陌然啊,你不要什么事情一想就推给别人嘛,你就不会创造性思维?”
陌然嘿嘿笑道:“何县长,我这人思想确实有待提高,我的眼光看不远啊。您的领导,肯定想法要高出我几个层次,我听您的。”
“真听?”
“必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