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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喝醉了的人,此时也酒醒了一大半,石凤岐与瞿如两人生生劈出一方稍显安静的地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瞿如脸上带血,目光沉凝如同一把寒冰:“我们刚刚得到秘音传话,一个时辰内,今日谁杀了无为七子,便可夺得七子之位!”
鱼非池听了,低头抿嘴苦笑,想起了艾幼微那句话,他说:杀吧,非池丫头,不杀人你们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的。
果真如此啊。
谁都知道,成七子,天下盛名尽在掌中。
不成七子,不过是芸芸众生,平庸一世。
来这里的人,谁不是抱着成就天下霸业的心思的,谁不是想一鸣惊人立于须弥大陆顶端的,现在他们有了最后的机会,又怎会不尽全力抓住?
鱼非池悲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人为了七子之位浴血搏杀,看他们宁死也要再拼一把,莫名觉得无趣,无趣极了。
韬轲与商向暖两人向戊字班靠拢,韬轲对石凤岐说:“靠单打独斗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一起!”
石凤岐点头,这个时候场上敌我已经分得很明白了,真正愿意帮着守护七子平安的人不多,除了推心置腹交友的那几个。
“师妹别怕,师姐我虽然不想你日后去祸害我商夷国,但此时却不容别人先伤你。”商向暖手中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短刀,冲着鱼非池嫣然一笑。
“向暖师姐……”
“别说话,自己当心点。”商向暖打断她,专注地看着前方来人。
第二个向鱼非池他们靠拢的人却不是无为七子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音弥生,这位跟鱼非池并列第六,有过一场辩论的音师兄并没有趁此机会下狠手,重夺第六位置,相反他帮着鱼非池一行抵御外敌。
“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该死在此处。”音弥生清雅一笑,在这血光纷飞的地方依旧是淡淡的模样,未有太多悲喜露在外头,就连眼神也很是悠然的模样。
“她不会去南燕的!”石凤岐果断地横在他面前,他一个南燕国世子对七子示好,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拉拢了!
音弥生越过他身躯看了一眼鱼非池,轻声笑道:“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是怎么样呢?”
容不得两人多打嘴仗,外面的杀机才是他们首要解决的。
苏于婳与初止也很是明智地选择了戊字班这个小团体,毕竟他们往日里几乎低调到尘埃中,不会有像戊字班几人那般团结的伙伴保护他们,作为无为七子的他们,想要活命,只能选择此处。
至于窦士君,窦士君并无他法,当七子中有六人都在一处了的时候,他不可能再选择落单。
这是鱼非池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苏于婳,未见得有多漂亮,中人之上,但那一双眼睛使人难忘,鱼非池一生未见过,如此无情冷漠的双眼。
于是场中情势便越发明朗,中间是以戊字班为首的十几人,外面是包围着他们的几十人,不怕戊字班这一众人武功有多高强,光是车轮战,便足够磨人。
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一场午睡的时光,说短也不短,一场杀戮久不止息。
鱼非池这个无为七子像个废人一般被众人守护在中间,偶尔溅来的血迹洒在她脸上,她抹来一看,只有苦笑。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平淡地过一生,庸俗地过一生,真的那么令人不耻吗?手执权柄,号令天下,真的那么令人向往吗?
人力有穷时,当是他们几个要自己杀出去并不难,但是要护住鱼非池她们三个不会武功的,便极不易,你永远无法料到那些刁钻的暗箭会从何处钻出来,也想象不到他们会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与毒物。
就像没人能想象得到,这些人的野心有多大。
瞿如的中剑是一个极其糟糕的信号,他在这里的武功大概可与韬轲持平,而且本就适合这种群攻,使他中剑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商葚,有一刀自商葚耳后穿来,刀锋一偏,要取商葚首级。
瞿如拉过商葚却来不及抬手挡那一刀,一刀穿透琵琶骨,血流如注。
“将他拉到后面!”石凤岐止住瞿如的血,对商葚喊了一声。
商葚扛着瞿如来到受保护的中间位置,鱼非池迅速撕开他衣袍,又将袍子撕成布条,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看着商葚惨白如纸的脸,鱼非池说:“是我拖累你们了!”
“师妹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戊字班,向来齐心协力的,不是吗?”商葚不自觉地握紧了瞿如的手掌,僵硬而惨白的脸上艰难地浮出一个笑,像是要安慰鱼非池一般。
鱼非池低下头来,似是低语一般:“瞿如师兄,商葚师姐,你们不想要这七子之位吗?”
瞿如猛地抬头看着鱼非池:“非池师妹这是哪里话?”
“所以你看……”鱼非池的声音高昂起来,对着上空,她知道,司业们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看着他们做困兽之斗,看着他们直面同门相残,看着这里血流成河,由极致狂欢走向极致癫狂,她高声地呐喊:“艾司业,你看啊!不是所有人都稀罕你们这破七子之位,不是所有人都有心要争盛世浮名!不是所有人,都丧心病狂!”
“你看啊!人心,终不像你们想象之脏!”
她的声音很高,在这厮杀正烈的修罗场上传开,传到了隐于黑夜的司业们耳中,艾幼微握着酒囊微微一笑:“是啊,人心终不如我们想象之脏,丫头,那只是在戊字班而已。”
只是在戊字班而已。
在别的地方,不是这样。
在别的地方,赌的是命,搏的是名。
老教看看更漏,轻声地说:“还有两柱香的时间,你说他们撑得住吗?”
“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们一根毫毛!”艾幼微冷笑一声。
“这与院长意思不符啊。”
“有种他跳出来自己杀人,没种就好好窝在那破楼里,他真以为,世事尽在他掌握?”
“小艾艾,你变了。”
艾幼微不说话,他的确是变了,他带出了整整三届学子,他早就见惯了学院的作风,也习惯了手下弟子终会死上无数这种事,他对鬼夫子的话从来信服,从来没有生过半分疑心。
可是三届学子啊,到今年足足三十八年了,整整九十人,他到现在只得场中八人,其余的八十二人悉数尽亡,那是他的弟子,他朝夕相处百加呵护的天之骄子,只留下了这八个。
他是做不了副院长的,副院长要杀的人更多,他连这八十二人都命都背不住,如今背得住八百二十条?
他开始怀疑,鬼夫子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他所做的这一切,在他有生之年是否真的能看到结果?
最大的希望便是鱼非池与石凤岐,是戊字班,他绝对,绝对不会再容许戊字班死伤殆尽,绝对不想还要去再教下一届弟子,也绝对无法再承受一次弟子三十人尽数亡命的事实。
他累了,教不动了。
所以,他手掌一挥,碎了那走得极慢的更漏,走出了黑暗中,走进了演武场。
他走近了那被逼得越来越紧的戊字班,一手一个拍开正向他们挥刀舞剑的人,玄色的袍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有威严过,沉凝如重墨,穿于一众白袍中。
而后他站定在他最宝贝的这群弟子跟前,面无表情,冷声说道:“一个时辰到,无人取得七子性命,你等下山吧。”
站在光与暗交汇处的一胖一瘦两位院长一对望:“明明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呢,这家伙。”
“哪里有?我看时辰也到了。”
“嗯,我刚才看错了。”
场中弟子经此番厮杀,除开戊字班处这一堆人,还余十二人。
十二人眼中布满不甘心与疯狂,他们拼到了此刻,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如何甘愿罢休?
不肯罢休便要拼命,然只见艾幼微手掌一挥,便将他们扇去老远,邋遢而猥琐的脸上尽是怒色:“听不明白?”
“凭什么?我们哪里差过他们七人!鱼非池近乎只交了一张白卷,迟归历年来尽是倒数第一,他们有何资格占据七子之位?司业不公,学院不公!”他们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质问也是有理有据的。
艾幼微却说:“天底下到处都是不公的事,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又有何资格再立于此处?”
“既然你们承认学院有意偏帮,那就不要怪我等弟子不顾师徒之情!”
“哦?来让本司业看看,你们这两年都学到了什么。”艾幼微双臂一展,宽大的袖子鼓动,一阵狂风,卷起了地上数把兵嚣,横立于半空,兵器尖刃直直对准了不服愤怒的弟子。
他双臂刚欲振动,引着那些兵器往前,却被老教老授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架住了他两手,他们说:“够了!再闹下去,鬼夫子真不会放过你了!”
又转头看向那些既不甘又惊恐的弟子:“收拾行礼,即刻下山,你们也算是从学院中完成了学业了!”
那时天已大亮,横于半空的兵器叮叮咣咣掉在地上,艾幼微甩开两位院长的手,偏头对着身后一群人闷声道:“半个时辰后,七子于藏书楼前待命!无关人等,今日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