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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图柏醒来时,身旁的人已经跌莲而坐静心修禅,开始做早课了。他悄悄翻个身,把脑袋压在千梵青裟衣摆上,吊儿郎当胡乱躺着,仰面肆意打量静坐的人。
“美人儿啊美人儿。”图柏在心里喊,“又温柔又好看的美人儿。”
屋外的雨还淅淅沥沥,图柏听见杜云在走廊里对孙晓说,莫要去打扰禅师修禅。
图柏想,“不知道老杜知道我和千梵睡了一夜会是什么反应,起码吓掉他二两肉才行。”
图柏一边胡思乱想的坏笑,一边迷迷糊糊,又一边半睁不睁偷看千梵,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千梵晨课也结束有一段时间了。
他伸个懒腰,衣衫不整爬起来,“我去给你拿饭。”
一站起来,就见桌上放着两碗清淡的菜粥,晶莹剔透的米粥里不放盐,切碎一把小野菜丢进去煮,一直煮到米黏菜烂,青菜的香味和米香混做一起,咽下去后,唇齿间尽是米的醇香和菜的清甜。
“好吃。”图柏门都不用出,在屋里洗漱过后,迫不及待尝了一口菜粥,“太好吃了。”
千梵无奈摇摇头,这东西不咸也不甜,味道其实很淡,并不是很多人都能习惯的。
图柏道,“我就喜欢啊。”
一点都不勉强,兔子都吃素,这一点他和千梵完完全全能吃到一锅里。
若是杜云来吃,恐怕都要摔碗,道一句,嘴里快淡出鸟了。
他吃到一半,有人来敲门了。
来人是一对中年夫妻,慈眉善目,“我夫妻二人路过洛安,听闻禅师在此地,之前曾有幸听禅师讲过禅,受益匪浅,几番打听,想来再拜会禅师一面,可否叨扰?”
千梵将他们迎进房间,图柏便乖乖端着自己的碗,随便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的吃自己的粥,顺带竖起耳朵,听那边的人讲禅解道。听了片刻,图柏发觉自己确实没有佛法慧根,听也听不懂,只好闷头把碗里的的菜粥吃了干干净净。
在他无所事事把碗都舔了一遍时,那对夫妻起身告退,“禅师一心念道,六根清净,愿您福慧双增,万德圆满。”
千梵道谢将人送出了客栈。
图柏趴在窗口往下看。
细雨朦胧,千梵低眉敛目,长身玉立,裟衣翻飞,红檀木佛珠缠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腕上,寒烟薄雾中,宛如入世清净的神佛,平静慈悲。
有的人生来便该入此佛道,宣扬佛法,造化凡尘。
图柏撑着脸颊,一眨不眨。
千梵回来后,青裟袍角隐隐湿了一小片,这场雨看样子是要下个两三日才肯罢休。
下了雨,修建衙门的匠师便也停工了,幸好最近出了祝鸿一案便无大事,杜云得了闲空,就和其他捕快窝在客栈玩骰子格,猜大小。
图柏坐在千梵房中,听隔了两个房间的那边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杜云死皮赖脸耍赖的叫喊,他一耍赖,周围就传来一阵‘吁吁’声。
图柏笑的前仰后合,指着门的方向,无声对千梵道,“瞧他不要脸的。”
千梵无奈摇摇头。
杜云叉腰站在椅子上,怒道,“凭什么本大人不能反悔,你们跟老图玩的时候,他反悔过多少次。”
一人道,“您和图哥不一样。”
杜云摔骰子,“哪里不一样?”
那人道,“不让他耍赖他就揍我们,哥几个加一起也打不过他啊。”
屋里
图柏,“……”
图柏拍桌子站起来,“我哪有这样啊,很讲道理的,竟然诬陷我,图爷爷这就去揍死他们。”
他忿忿撸起袖子,回头一看,千梵正似笑非笑瞧着他。
图柏被他笑的没了气焰,把袖子放下来,哼哼唧唧说,“我就吓唬吓唬他们。”
千梵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柔声,“嗯。”
这种好日子没过两天,一日的傍晚,一封加急信从洛安城五县之一的临封县冒雨送到了洛安知府杜云的手中。
加急信用油皮纸包着,外面溅了不少泥点,杜云取信看完,勃然大怒。
“雨下了五天,直到今天他李年才来说发生山洪!杨家坡半个村子都给封在山里了三天!吃什么,喝什么,伤亡如何一概不知!李年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老子这就扒了他的官帽,哪凉快哪待着去!”
洛安城里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五县十镇跟着湿了好几日,依山而生的临封县前些年也发生过山洪,山腰上土质松散,黄沙砂砾一淋雨就扛不住,泥土搅着雨水轰隆隆从山腰脱缰般滚下来,能轻易覆灭一座村庄。
杜云上任后,没隔半年,就让当地知县号召老百姓在山中植树造林,树根抓牢沙土,让山洪不容易爆发,自他批下此事直到如今,还是第一次又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山洪。
图柏捡起信看了两眼,“估计是扛不住了才不得不说,老杜,我立刻启程去杨家坡看看。”
杜云捂住心口,娘的,气的心肝疼,对图柏道,“你带上孙晓师爷,再叫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杨家坡在深山里,村口前的路都封了,不费力气怕是进不去。”
图柏颔首,杜云又道,“让人去买些吃的用的带去,杨家坡断米粮有三天了。”
“好。”图柏应下,招来捕快,指挥他们分头行动,去集市购买吃食,其余人各自回家收拾东西,该给家里人交代的都交代一句,别让人担心,一炷香后客栈门口相见。
说罢,客栈里原本玩骰子的人立刻散去,分头行动,行动敏捷,丝毫没有民间流言的脓包走狗的样子。
图柏家徒四壁,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又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没有牵挂,说走都能走,待人都散去后,图柏拍拍生气的杜云,“我先行一步,师爷会带着他们追上我。”
杜云担心杨家坡的情况,这种情况一分一毫都耽误不得,“行,你小心点。”
图柏摆摆手,从客栈的柜台后取了蓑衣就打算走,他前脚摘下一套斗笠,余下的另一套也被取走了。
“同去。”千梵二话不说将蓑衣披上了肩。
图柏犹豫的看着他,“外面还下着雨,我们可能要连夜赶路,等到了之后那里又到处都是泥浆,你——”
千梵微微皱起眉,“施主觉得贫僧是怕苦怕累怕脏之人?”
图柏忙摇头,“怎么会。”
千梵眉宇缓开,走上前,低头给图柏系好了蓑衣的带子,“那便多说无益,不如即刻启程。”
说罢,推开门客栈的屋门。
图柏抬眼望着风雨潇潇中身量颀长笔挺清俊的背影,微不可见叹了口气,在心中道,“是我怕你吃苦受累弄脏啊。”
此时正是傍晚,天灰蒙蒙的,来回路上少见人烟,风里雨水卷着寒气袭上身子,图柏突然扭头大步跑向客栈,须臾后,他抱着杜云一直舍不得穿的大氅跑了出来,塞到包袱里,“哎,借我盖盖。”
他要去的地方洪水泥浆到处都是,恐怕这大氅去过一趟,回来就成了泥窝窝用不成了,杜云现在是真的心疼,一脸扭曲的使劲掐图柏,“好好盖,一定要让它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不要枉费本大人这么多年压箱底的疼惜之情。”
图柏嫌弃的拍他脑袋,将他推到客栈里头,避免被雨淋湿,“知道了,等以后哥哥给你买更好的。”
“你说话算话!”杜云立刻眉开眼笑,挥舞手臂给道了别。
图柏看了千梵一眼,翻身上马。
马蹄踏碎雨水,图柏一扬马鞭,与千梵并肩冲进了晦暗淋漓的夜色中,携风挟雨往临封县赶去。
马儿正飞奔着,突然,图柏勒住了缰绳,调转马头退回去了些。
路旁紧闭的铺子里露出两个小脑袋,其中一个头上梳了可爱的小辫。
“你看,我就说图哥哥能听到我叫他。”
图柏抖落斗笠上的雨水,双腿加紧马肚,上身倾了下去,笑着道,“香香叫哥哥,哥哥自然要能听得到。”
“嘻嘻。”小丫头看见他身后的千梵,呀了一声,合起来白白嫩嫩的小手,有模有样弯腰,“大师好。”
千梵向她回礼,眉眼在疾风冷雨中也无比温柔。
香香身旁的小石头瞅瞅图柏,瞅瞅千梵,说,“图哥哥和大师要去哪里?”
图柏,“救人,去很远的地方,你们自己要乖,不要去太远的地方玩。”
小石头挺起胸膛点点头,“我会保护香香的。”
图柏嗯了声,这便要走,香香不知想起来什么,拉着小石头,说,“哥哥等我一下。”然后飞快跑进了铺子里。
过了会再出现时,两个小孩四只小手抱着对他俩而言颇沉的东西跑了出来,香香将油纸包递给图柏,“去很远的地方的话,肚子会饿。这是娘亲做的栗子糕,没卖完,给哥哥和大师路上吃。”
图柏心里一暖,伸手接住,揉了下香香和小石头的脑袋,“等哥哥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两个小孩相识一笑,挥手跑进了铺子里。
图柏小心翼翼将油纸包装进包袱藏在蓑衣下,抹掉脸上顺着流的雨水,“走吧,中间不会再停了。”
“好。”千梵扬鞭,眸光穿过丝丝雨幕,深深凝望着那人清瘦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