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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身边的内侍近臣弄了辆驴车载了赵光义落荒而逃,为了避免暴露身份,黄罗伞盖、一应仪仗就皆抛在原地,耶律休哥让人抬着杀到赵光义的中军大营,却见赵匡胤已不见踪影,这时宋军中军大营已无人指挥调度,各路兵马失去统领,各自为战,顿时陷入混乱当中,有的拼命杀出重围向北走,试图与幽州城下的宋军汇合,有的向南走,有的不分东南西北,只见哪个方向敌军稀少,先冲出去再说。
辽军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扩大战果,也只能尽可能地对各路宋军进行追杀。幽州城下的宋军得知圣上遇伏生死不明,三军将士各奔东西,不由得大惊失色。几员主将匆匆计议一番,情知这种情况下已不可能继续攻城,一个不慎就会被辽军反包围,全歼于幽州城下,当即决定立即退兵,一路向南撤,同时寻找圣上下落。
此时,幽州城内的守军业已得知消息,立即挥军出城,与城外援军里应外合,宋军大败,数十万大军落花流水一般泻去,速度较之当初势若破竹地一路北进不遑多让。
赵光义踌躇满志而来,一朝失手,便掐入了全面溃败的惨况,苦心经营的声望令誉,就此毁于一旦。
安次城郊高坡上,眺望远处那支旗帜鲜明的队伍,见其退军颇有章法,竟然很难施予突袭,重伤未愈的耶律休哥在马车上不由吃惊地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哪一路人马,速速报来。”
刚刚追击失败,损兵折将而归的辽国大将刘震惭颜道:“大将军,这一路人马是宋军李继隆部。”
“李继隆,李继隆……”
耶律休哥重复了两遍,轻轻点头道:“败而不溃,实在难得。”
耶律休哥自然明白,陷入这样的大败之中,士卒惊慌失措,一旦踏上逃亡路,最难的不是将领们是否还能保持清醒,而是他们已无力约束败兵,能保持这样严整的军容,在退却当中使敌无机可趁,不仅需要他在战场上能保持绝对的冷静,而且他平时号令三军的威望、指挥调度的能力也必须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得到士卒的绝对拥戴,在此关键时刻才能拥有这样的效果,这样的对手,绝不易战。
耶律休哥略一思忖,便道:“此背水一战之士,与之决战,损失必重,宋军北来之卒逾三十万,如今正纷纷逃回宋境,可弃此路兵马,多造杀伤,传令,各路追兵向固安方向靠拢,截杀其他宋国兵马。”
耶律休哥话音刚落,又有人来报:“报,大将军,宋军罗克敌部退至固安小清河,突然返向杀来,卫王延嗣急急追赶,正逢半渡,以致大败,卫王中箭,已急急抬赴固安城救治,如今生死不明。”
“罗克将!嘿嘿,眼前有个李继隆,固安又有个罗克敌,宋军之中不乏名将呀,若不是赵光义自诩高明,喜欢亲自指挥作战,恐怕我们未必会有高梁河大捷呢。”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吩咐道:“宋国悍然撕毁条约,入侵我大辽,今逢大败,太后必有旨意,会令我等兴兵南下,命令各部兵马,勿与罗克敌、李继隆部纠缠,尽量杀伤宋军,为我南侵创造机会。”
耶律休哥只恨自己如今身负重伤,行动不便,不能与罗李二人较量番,他麾下正在急急追赶的各路兵马无论是治军行谋,较之这两人显然是差了一筹,让他们非去啃这两块硬骨头,不如避开他们,予宋军以重创,再骁勇了得的将领,也得有兵可用才行,这三十万宋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多吃掉一块,必然给下一部行动创造很大的机会。
眼下正在追杀宋军,耶律休哥已开始着手考虑下一步行动了,眼前这个李继隆,还有固安那个罗克敌,他相信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在宋国领土上的战斗中,他们会有机会再度相逢的。这是两个值得一战的对手,他要亲手打败他们!
幽州大捷的消息已飞报上京,悬着一颗心的萧绰闻听捷报,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人们欢呼雀跃,包括南城汉人区的百姓,这江山是姓赵还是姓耶律,是挂宋旗还是挂辽旗,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全无关系,这是生养孕育他们的土地,他们只希望自己能生活得平安快乐罢了,如今战火不会延伸到上京来了,每个人都为之欢欣鼓舞,好似过年一般。
一时间,智解幽州之围、大破三十万宋军,杀得宋国皇帝仓惶逃走,生死不明的耶律休哥大将军,威名如日中天。大街小巷都在诉说他的英雄事迹,把他描述得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简直是辽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名将,风头甚嚣尘上。
“那可不,耶律休哥将军,那可是咱大辽耶律一族如今头一条好汉。幽州被围,七路援军是去一路败一路,未尝一胜啊,可是咱耶律休哥大将军马到功成。刚刚杀得女真、室韦抱头鼠窜,马上又杀得宋人落花流水。”
“这一遭大将军回来,又得封赏了吧?”
“当然,听说太后要封耶律休哥将军为大于越么,大于越,那可是咱大辽国皇帝之下第一人了,非在大功者不赏,算算看,这大于越者之职,已经空悬了多少年来了,如今才只有耶律休哥将军能得此官职。这可是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上的至高职位啊。”
“我记得,咱大辽太祖皇帝当年就因战功赫赫而拜大于越一职,后来以此职受禅称帝,这才有了咱大辽国,自此这后数下来,好象还没有谁才当过大于越,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
“别瞎说,虽说休哥将军也是皇族,可太后有子,已然称帝,怎么可能呢?”
辽国风气比宋国还要宽松,宋国的士子文人、贩夫走卒吃几杯酒,眼饧耳热之际,也会把国家大事,官家将相们拉出来唠叨唠叨,并不以为奇,在辽国就更加随便,酒桌上的疯话,聊聊也就罢了,没有人会举报追究。不过揣测太后有禅让皇位之意,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旁边立即有人出声劝阻。
这位却实在有些醉意了,不以为然地道:“那又什么不成的,耶律一族,是咱大辽皇族,当今皇上年幼,能坐得稳这江山,驾驭得了诸部虎狼吗?也就得耶律休哥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才成。再说,我也没说太后就有意禅让啊。”
“那你是说?”
“太后年轻貌美,耶律将军风华正茂,保不齐太后因为耶律将军的大功,下嫁于他,耶律将军以亚父身份辅保皇上……”
“喝多了不是,喝多了不是,别看耶律休哥将年轻,辈份可高啊,那可隋国王耶律释鲁大人之孙,辽太祖族兄、南院夷离堇耶律绾思大人之子啊,论道起来,耶律休哥将军该是当今皇上的曾祖,这么一算,那是太后娘娘的什么人呐?你这辈儿差的也太远了。”
“咱大辽哪有那么多臭规矩啊,子继父妾,叔聘侄女,古有成俗啊。也就这几年,学的汉人那些臭毛病。”
这人越说越不像话,却也不算太荒唐离谱,谁知道太后娘娘是不是真有这意思啊,二十出头的貌美寡妇,她就是太后,也一样是女人,就没有想男人的时候?这人唠唠叼叼的被同行吃酒的友人给劝走了,可这话题一开,各个桌上的三五知交好友们不免纷纷议论起来。
两个酒人儿摇摇晃晃地出了酒楼,走出不多远,四下一看,不见有人追踪,二人脖子一缩,顶着寒风便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一幢大宅,后跨院儿,一进院门儿,两个人脸上的醉意就全消了。待进了房间,喝了两杯浓茶,二人的眼神就更加清明了。
“二哥,这一招管用吗?咱们堂堂正正的汉子,刀枪剑戟的拼不过他,耍耍嘴皮子,就能报得了咱们白甘部的血海深仇?”
另一个人两眼一眯,深沉地抿了口茶,阴阴一笑道:“老七,你还别不服气,二哥这可是有高人指点过的。”
老七哼了一声道:“萧绰对耶律休哥,一向信任有加。这一回,又是耶律休哥力挽危局,些许谗言,恐怕动不得他。”
二哥得意地笑道:“你这话又说的差了,汉人有个典故,叫曾母疑子,说的是有个与孔圣人的学生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去告诉他的母亲,说他儿子杀了人。知子莫若母,那曾母当然不信,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告诉她,说她的儿子杀了人。等到第三个人来说的时候,曾母就害怕了,于是跳墙逃走。
呵呵呵,老七啊,萧绰再信任耶律休哥,能赶上一个母亲信任自己的儿子吗?一个人说她不信,两个人说她不信,如果一千人一万人都这么说呢?再者说,现在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娃娃做皇帝,你当耶律一族的人就都肯服气么?现在耶律休哥的名望无人可及,这风声一传出来,自然会有人打起他的主意,他耶律休哥再忠贞,架不住一群心怀不轨的人往他身边凑啊,萧绰的耳目不少,一旦让她听到些什么,那时耶律休哥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啦。古往今来,多少敌人打不垮的忠臣名将,都毁在这一个间字上,耶律休哥就不能栽个大跟头?”
老七凑到他跟前儿,低声道:“你也知道萧绰耳目众多?还记得那一年耶律贤兵困上京城吗?信口胡言者可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概都……”
他的手往下重重地一切,二哥又笑了:“老七,我说这手段高明,它就高明在这儿呢。当时传的是什么?传的是先皇已重伤不治而死,她可以办你一个蛊惑军心。可这一回呢?咱们哥们,只是起个头儿,然后就不露面了,自然有那闲极无聊的人,把这谣言越编越圆满,越传越逼真。萧绰那娘们儿,心里头再恼火,她还有气发不出来,大家伙儿传的是什么?是耶律休哥功比天高,是我大辽的头一条好汉,她怎么杀呀?这边一杀人,耶律休哥那边心里头就得犯核计,嘿嘿,这个哑巴亏啊,她吃定了。”
二哥把二郎腿一翘,眯起眼睛,微若一线的眸中闪烁着针一样的光芒,冷冷说道:“耶律休哥如可用,那就是咱们报仇的最锋利的一口刀。如果耶律休哥不可用,哼哼,等到萧绰那贱人与耶律休哥君臣反目的那一天,自然也就有捺不住寂寞的人跳出来生事。我白甘部,就葬送这一对君臣手中,这个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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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朔风正寒的时候,崖州却仍是草木葱郁,一片春光。
“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鹏鸪啼处竹生孙。鱼盐家给无墟市,禾忝年登有酒糟。远客仗藜来住熟,却疑身世在桃源……”
高耸入云的木棉开着火焰般的花朵,绿树婆娑,细竹窈窕,花果簇簇,远河萦绕回转,依依不舍地流入大海。 海上渔帆如画,看来真是人间仙境一般。卢多逊临窗远眺,信口吟了首诗,嘴角却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里真的是桃花源么?不,在他心里绝对不是,这风景再美,看久了这一成不变的风光也就厌了,倒是那日日扰人的蚊蝇,艰辛困苦的生活,每日都让人心中增添新的绝望。他是事涉亲王谋反而受株连的,夺其官职及三代封赠,全家发配崖州,纵使大赦,也不在量移之内,这就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曾寄望于赵光义会念他侍奉君上的辛劳,能赦免了他,可是上的那封奏疏,始终没有下文,倒是闻听朝中人事更迭,早已面目全非,他知道,这一辈子不要说再也踏不上那人臣巅峰,重新体味权力的快乐,而且再也回不得故乡,他将老死于此,埋骨异地。
卢多逊的一双老眼不由湿润了,就在这时,房门一下子打开了,他的孙儿卢又元快步跑了进来:“爷爷,爷爷,有故人来访。”
“什么?故人?”卢多逊惊讶不已,什么人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他?什么人现在还记得他?卢多逊一提袍裾,快步向外迎去,到了门口才察觉自己如此忘形,有些失了身份,忙站住脚步,稳定了情绪,缓缓走了出去。
一见来人,卢多逊便是一怔,这人是个黑袍白须的老者,看起来精神瞿烁,身板儿硬朗,不过……以卢多逊识人记人的本事,他相信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那老者似也知道他一见自己,就会知道自己说谎,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卢多逊毕竟做过一朝宰相,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只微微一怔,却并不露出惊讶神色,他瞟了那黑袍白须的老者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书信,就在院中启开。只看一眼,卢多逊就再也控制不住,手指一抖,失声叫了起来:“岐王?这……这……”
黑袍白须老者启齿一笑,说道:“小人古大,正是奉岐王殿下之命而来。这信末,有岐王殿下印玺为证,以卢相的眼力,当可看得出真假。”
“岐王!”卢多逊自然知道赵德芳受封岐王,就是在那之后,他才受贬发配三崖,永世不得开释。匆匆一看信末,那岐王的玺印确实不假,卢多逊久理政务,对各种印绶的规制、字体、花纹,还有那些辨伪的暗记十分清楚,当然看得出真假。
他知道岐王被掳并且被歹人害死,可是现在怎么会有一封岐王的书信送到?
卢多逊心中隐隐地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他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把信团起,紧紧攥在手中,藏在袖里,急急返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兼书房,沉声说道:“你随我来!”
当卢多逊吩咐孙儿守在门口,自己与“故人”藏入房中,急急看那书信的时候,四川流州弹丸之地,开国宰相赵普正在他简陋的书房里沉重地踱步,他已早于卢多逊五天,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书信,为此这几天他真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这或者是个复出的机会,他的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一旦成事,可以为岐王殿下做的事很多很多,足以让他重新站上人臣巅峰,可是……这个险……值得冒吗?岐王,有那个本事吗?
赵普心中委实难决,他曾经把黄袍披在一个人身上,从而由一个军中书记,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宰相,奠定了他的一世荣华和青史声名,临到老来,却被那个人的弟弟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再无出头之日。他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他毕竟已经老了,不复年轻时候的血气之勇。他已有家有业,有子有孙,这个险……值得冒吗?
掌心里还攥着那封信,信纸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沁晕得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可他仍然紧紧地攥着,似乎想从中汲取什么力量似的。
难熬啊,从窗口望去,天又黄昏了,大概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了。
“我该怎么做呢?”赵普没有想到那些什么国家大义,社稷江山,心中一直委决不下的,只是出山的回报和风险,此时望着那半隐的夕阳,凝视良久,浑浊的老眼中溢上了一层泪光,自那血色中,他却似乎依稀看到了赵匡胤,很奇怪,他没有穿着龙袍,那身打扮,还是大周朝的殿前都点检。
“他一身戎装,英气勃勃,那时……他正年轻,我也很年轻,他是军中主帅,我是军中书记,是他父亲的义子,他的义兄。他常到我家来吃酒,他叫我夫人为嫂子……”
痴痴地想着,两行浊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濡湿了他的衣衫。
赵匡胤重他敬他,贬他抑他,一生的恩恩怨怨都淡了,他现在心中记得的,只是那个叫他大哥,唤他夫人嫂子,常来家里蹭饭吃酒的兄弟。
太阳落山了,赵普心里却忽然亮堂起来。
此时,潘美、曹彬这些大清洗中落马的前朝老臣,也都不约而同地接到了一封密信,震惊四海的“讨赵炅檄”马上就要昭示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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