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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宫里。
泠贵妃得意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宫人手里,捧着丈余白绫。
雅婕妤猛然间扭过头来,见是泠贵妃,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尽数被泠贵妃捕捉在眼底。
“怎么,婕妤妹妹还在盼着皇上来看你呢?你看到我好像很失望?”
雅婕妤扭过头去,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一头浓密的秀发,一言不发。
“想不到,最后会是本宫来送你上路吧?”
雅婕妤拿着玉梳的手一顿,从铜镜里已经看到了那一丈白绫,手颓丧地慢慢垂下来,艰难地扯扯唇角,一声冷哼,满是讥讽。
“没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的今日也不过只是你的明天而已,兴许,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泠贵妃明显就是一愕,然后掩唇而笑:“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妹妹低声下气,奉迎了别人一辈子,这临死了,难不成就不能跟本宫说两句好听的,将来清明年节的时候,也好命人在你灵前上两柱香?”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泠妃是断然没有那么好心。如今我听你撺掇,冒冒失失地下手,落得这样下场,你得意还来不及呢。”
“不不,”泠妃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你可真说错了,正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见到皇上对你那样绝情,其实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没有办法,谁让这就是咱的命呢?还好,本宫比你有福气一些,后半生有了依靠。”
雅婕妤不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声讥讽:“依靠?你以为就凭借你肚子里的那块肉,你就能高枕无忧了?一直以来,你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太后娘娘罢了。若不是太后护着你,你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应该盼着自己诞下的是个女儿,那样你还能勉强保住性命。否则,早晚是她褚月华的手下败将。不信,你就走着瞧吧。”
泠贵妃笑得花枝乱颤:“雅婕妤啊雅婕妤,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你是怎样的人本宫那是心知肚明。你以为你现在故技重施,这样挑拨离间,本宫还能相信你吗?”
雅婕妤一声苦笑,将手中的玉梳“啪”的一声丢在妆台之上:“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以后你们如何那都不关我的事情,你自己好自为之就是。”
泠贵妃得意地啧啧连声:“这一点,你就不必替我杞人忧天了。你的话,有一句最起码是对的,我的依仗果真就是太后。我沈家有太后庇佑,权倾朝野,我自然可以有恃无恐,在宫里横行霸道,将你们踩在脚下。
这两年你战战兢兢,阿谀奉迎,一直跟在本宫后面忍气吞声,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你父亲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外放官员,还是沾了你的光,刚刚提拔起来的,你在这宫里没有什么依仗吗?
所以这次,你犯下的罪过,明明皇上可以网开一面的,但是你娘族不争气,为了明哲保身,屁都不敢放一个,更不敢跟蒋家据理力争。蒋家就不一样了,鹤妃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蒋家依然屹立不倒,皇上就算是心软,也要掂量掂量。”
雅婕妤心酸地笑笑,有些黯然:“皇上不会因为我迁怒于我的家人就好。”
“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太后有命,只要你识相,以死平息了蒋家与你母族的事端,她会告诉皇上,你是认罪自缢。皇上念及你顾全大局的份上,也会善待你的家人。”
雅婕妤抬眼看看那丈余白绫,微微勾起唇角一声苦笑,满脸平静:“这个死法倒是体面。”
“相信你家人也会念及你的好的,你的死可以保全他们的富贵。”泠贵妃掩唇而笑,带着如愿以偿的得意,和胜利者的高傲。
雅婕妤安静地站起身来,上前拿起那托盘上的一丈白绫,缓缓地抚摸着,抬眼看看雅婕妤:“用不用我撕下来一半留给你?”
泠贵妃顿时色变,愤愤地拂袖:“好心送你来上路,你却这般不知好歹,活该这般下场。”
“哈哈,这样的下场就是你的明日,今日我上路有你相送,等到你丧命那一日,还不知道有多么凄惶。”
雅婕妤的脸有些狰狞,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泠贵妃心里发毛,猛然间生出无限的心虚来,惊慌地逃出去,抚着心口,好像虎口余生。
身后雅婕妤的笑声犹如夜枭哀啼。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泣不成声,再然后,寂然无声。
泠贵妃也觉得心里渗凉。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君淑媛被人算计香消玉殒了。
常凌烟无缘无故小产暴毙了。
鹤妃被雅婕妤算计,一柄匕首了结了。
如今雅婕妤也罪有应得。
身边的人都相继去了。一座座宫殿都空置起来,大门紧闭。
这座紫禁城愈来愈荒凉。走在那高高的空旷的朱墙下,没来由地觉得压抑,有一种凄凉荒芜,心中杂草丛生的感觉。
原本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陌孤寒的女人能少一点,再少一点,最好只剩下她沈心泠自己,一身花团锦簇,耀目地走在这紫禁城里,万千荣宠。
可是现在,她突然就发现,这里满城锦绣,其实原本就应该姹紫嫣红开遍,无数百媚千娇的美人来衬托。
雅婕妤走了,她如今就连说个话,找人发发牢骚,或者是炫耀的地方都没有了。
如今的紫禁城,是她褚月华的天下,她不过是蹙蹙眉,娇娇怯怯地说句话,自己爱到骨子里的那个男人,就会立即言听计从。
自己能是她褚月华的对手吗?
她轻轻地抚摸着逐渐笨拙起来的腰身,指尖都忍不住开始轻颤。
有宫人上前,恭声回禀:“回禀贵妃娘娘,婕妤娘娘已经去了。”
泠贵妃抬起手来,抚抚心口:“葬了吧。”
后来的一些时日里,雅婕妤带来的震撼逐渐平息,被众人淡忘,紫禁城重新恢复风平浪静。
宫里的宫人们打扮得愈加光鲜亮丽,随着逐渐转暖的天气,褪下厚重的棉裙,显出婀娜如扶风杨柳的腰肢来,行走在万紫千红的初夏里,给这座寂寞的紫禁城添了一抹颜色。
泠贵妃却是卸下不少的珠翠,整个人显得慵懒起来,疏于妆扮。
她冷冷地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宫人,唇畔始终噙着一抹冷笑。
这座屹立了许多年的古老的紫禁城里,已经折了这么多不安分的女人,但是权势与富贵的诱惑,仍旧会令这些寂寞的女人如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地奋不顾身。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泠贵妃她比谁都清楚,一个毫无依仗与依靠的人,在这紫禁城里,崛起需要究其一生,陨落,则如流星。
她对太后愈加地恭谨,费劲心思讨好,并且开始谋划,为自己族中的人,包括沈心才,谋求更辉煌的前程。
只有沈家枝繁叶茂,她沈心泠在宫中方能根深蒂固。
月华在床上安生静养了几日,宫外就传来喜讯,说是常凌曦为韩家平安诞下一个七斤多的大胖小子,把韩玉初兴奋得忘了自己姓啥,就连上朝走路都是昂首挺胸,一路带风。
韩家世代单传,更是宝贝得不行,韩家老夫人早就进京等待临产,如今心愿得偿,高兴得团团转,吩咐人在韩府门口摆下粥场,连续施粥半个月。
陌孤寒赏赐下去,月华执意要亲自前去府上,看看那初生的婴儿是什么模样,沾惹一点喜气。
陌孤寒传唤御医过来,给月华仔细诊过脉象,确定没有什么大碍,陌孤寒便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但是因为陌孤寒临时有事情要忙,不能出宫,只能叮嘱步尘带着一路御林军寸步不离地相跟着,护送月华。
月华自然是觉得他大惊小怪,不过是离宫去一趟韩府而已,半日功夫便回来了,至于这样小心翼翼吗?更何况阵势闹腾得太大,难免劳师动众,在大街上也引人侧目。好说歹说,陌孤寒才勉强同意,让她带着步尘一同前往。
月华换上一身常服,并未动用凤驾,而是一辆马车静悄地出了紫禁城。
因为韩家正门口摆了粥场,月华思虑着,从正门进难免要闹腾出不小的动静,所以就想绕行到后门,静悄地进去算了,也免得再给韩家添乱。
韩家的宅子不小,正门处在闹市,后门则是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步尘一直绕行到胡同口,安顿好马车,二人便按照记忆逐家寻找。
京城的胡同,就如同蛛网一般错综复杂,星罗密布。再加上上次月华与陌孤寒两人被追杀,误打误撞进入韩家是在夜里,这次找起来就有些费力。三拐八绕,竟然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月华自嘲地笑笑:“上次本宫与皇上是运气多好,才撞到韩家的宅子里。这故意来寻,都找不到所在。”
她天生是路盲,刚开始进宫的时候都会迷路,出入都要带着宫人。如今蒙上眼睛转个圈,兴许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无奈地耸耸肩:“步大统领竟然也不识得?”
步尘不好意思道:“上次着急,直接翻墙越脊的,如今走在这胡同里,委实哪哪看着都眼生。要不微臣上去探查探查位置?”
月华无奈地翻个白眼:“青天白日的,你这堂堂大统领可别扰了民宅,被人当做入室打劫之徒。还是寻户人家打听打听。韩家如今谁人不晓?”
两人径直向前,走过六七户人家皆是角门紧闭。听前面隐隐有说话声,夹杂着幼儿啼哭,妇人抽噎,便循声径直向前。